松栗栗

【原创】《狐》 完结篇番外(1)

  百年光阴转瞬,南国之南的初春绒花盛放,玉蒙山粉白的樱树开遍山坡,如云如雾愈发茂密昌盛,遒劲根须直抵山下城镇。

  于是越来越多小花妖、老树妖乔装打扮,和兽类妖物们一道混迹入人类的日常生活,逛街溜达操控商市,日子好不快活。后来竟渐渐形成繁华浩大的贸易市集,成为南来北往人类妖怪商贸交易的核心枢纽地带,进而成群成批的赌场酒楼、钱庄作坊林立而起,人类妖物往来其中,曾经的荒僻小镇一时间繁华热闹富贵流油。

  而在众多店坊之中最有名的,其一要数独家出售冰玉锦缎的盘丝坊,据说那里的丝绸绢帛、衣物锦缎皆是纯正雪蛛丝织就,手感丝滑冰润,一度深受人类妖怪追捧喜爱;其二要数城中规模最大威望最重的狼行镖局,据传这里的镖师个个人高马大身手不凡,自带邪魔退散的气场,可称走南闯北之必备、商贾行路之标配。

  其三,要数最神秘最广受欢迎、日日宾客来往门庭若市的城东第一酒楼——绾君阁。

  这绾君阁同普通酒楼的最大区别,一者在于其风格清美婉约,整个酒楼由盛放的樱花装点铺就而成,阶梯廊阁皆满覆花瓣,遒劲樱树枝干自漆红楼宇间亭亭而起,花云旖旎缥缈梦幻,堪比人间仙境。更奇妙的是,这绾君阁的樱花四季盛放永不凋零,即便身处飞雪深冬,仍是花雨缤纷美轮美奂,让人一眼沉沦再难忘怀。

  二者,城中皆传这绾君阁有种古怪磁场,不论人类妖怪、男女老少,但凡进去一次不花光身上钱财是拖也拖不走。有好事者以究明真相为己任,大肆砸损碗碟玉器、花枝珠帘,扬言阁中饭菜花树皆私藏迷魂之物,以此蛊惑人心收敛财帛。后来连滚带爬被人轰了出去,跪地叩首屁滚尿流,战战兢兢再不敢靠近一步。不久后城中又兴起新的流言,道是这绾君阁有跋扈如狼行镖局也不敢轻易招惹的大型妖物坐镇,从此人类妖物无人再敢闹事,日生渐长,小小酒楼竟成城东一霸。

  夕阳斜挂檐角,黄昏渐近,初春的天边涂抹一抹浅淡青粉,街巷往来熙熙攘攘,繁华高大的楼宇簇拥于层层樱花之中。

  玉罩宫灯朱缨垂坠,粉白樱云化雨纷飞,我袖起自漆红楼阁翩然舞下,玄色狐裘松散挽于腰臂,玉骨羽扇掩去半张容颜,只留眼角一抹摄魂朱砂,猩红浓艳直入鬓间。

  雕栏楼宇群樱盛放,人头攒动呼声如潮,一眼望去宾客满座熙熙攘攘挤得水泄不通,兴奋叫喊声锣鼓喧天。

  “九娘!”

  “九娘——”

  “九娘子又美啦!”

  花雨纷飞裙裾飘摇,我垂睫弯唇笑,玉白指尖流潋一抹朱砂猩红,玉骨羽扇一瞬扬开,阁中八方宫灯齐齐熄灭!

  整个楼阁转瞬光亮熄灭堕入黑暗,人群惊呼声中添了慌乱。

  腥色眸中过,我挑眉,又不慌不忙抬手,指尖轻捻羽扇,反手又是一扬——

  鬼火起,所有宫灯一瞬蓬出火苗,整个楼宇落花缤纷被橘红柔暖的光点亮,光影潋滟美不胜收。

  热烈密集的鼓掌呐喊声一瞬如沸水响彻宾座,曲终舞毕,我脚尖轻旋收了羽扇款款谢幕。余光忽扫见雕花漆柱后一个小小人影,无动于衷的模样,既不鼓掌也不喝彩,在一群呐喊痴狂的人类妖物间显得格格不入。

  哪来的小妖怪……

  我便勾了唇角轻抛去一个媚眼,又引得周遭一连串尖叫呐喊声。

  竟能免疫我的狐妖媚术?

  那小毛孩仍旧没反应,躲在柱子后露出半张脸,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我,像在看杂耍的猴子。

  心情忽然就很烦躁,我瞪他一眼拂袖转身下了舞台去,想着当年挨的雷劈果然损毁了不少功力。

  我名倾九,是在极北雪域兜转千年又返回南国玉蒙山的九尾野狐。百年前,我年满三千周岁招致天劫,本穷途末路不欲此生,主动挨了天雷等着命丧黄泉,后被好友兄弟带回南国故土安葬,不料重逢师父,经千年樱树灵根保下命来,又百年不吃不喝洞窟休眠,总算元气复苏得以重出江湖。

  今生还能回到玉蒙山,还能见到师父,是我做梦都不曾想到的。昔日人类焚山,一整个樱树山坡烧得只剩枯枝,却不想数千年后,休眠沉睡的花木精怪都一一苏醒、花苞新蕾复又满缀枝头。我也初次知晓,植物修成的妖怪竟能如此顽强,但凡存得方寸根须,千年万年终能朽木逢春。

  如今我在师父的酒楼里打工,做一名舞姬,以向来洋洋得意的狐妖媚术帮他招揽了满座宾客,算是对师父用千年修为的灵根救我一命的孝敬和报答。平日在酒楼里跳跳舞招揽招揽客人,闲来无事去盘丝坊和狼行镖局找阿蛛和狼头唠嗑,或者窝在山上洞窟里捣鼓捣鼓自己的事,跟师父絮絮叨叨,日子倒过得比从前舒适惬意许多。

  我懒洋洋把玩着玉骨羽扇自内间出来时,黄昏夕色正斜照繁华楼宇。看舞的人已散去,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调情的调情,倒是先前那妖怪小孩,仍在雕花漆柱边探头探脑,见我出来又定定瞧着我了,一眨不眨的。

  “原来是本家呀,”我便主动走上前去,摸了把他小脑袋上那对绒绒竖立的小狐耳,“难怪不中招呢。小狐狸,你几条尾巴了?”

  他歪着脑袋瞧我,不答话也不躲闪,小狐耳依旧神气活现竖立着,似乎不介意我摸他耳朵。我瞧着这小孩倒是生得奶白奶白,五官清秀漂亮,大眼睛长睫毛,一头柔顺黑发顺着小小的肩落至腰下,身上穿着简朴却是大方得体,怎么看怎么透出股子贵气。

  只是这双眼睛……

  我看着他冰雪晶莹的眼瞳,有些失神。这般熟悉的素雪色泽,像是氤氲着一整个飘雪的寒冬。

  是极北雪狐独有的瞳色啊。

  难怪和记忆里的那一双,一模一样。

  见我看着他发呆,小男孩歪了歪毛绒绒的耳朵,奶声奶气开口:

  “你不认得我?”

  我瞧着他,有些困惑。

  “你不喜欢我。”

  他剔透纯净的眼睛像镜面清晰倒映着我的样子,一对黑绒绒的小狐耳翘着,耳朵尖染了霜雪白色:

  “可是后来,你又喜欢我了。不是吗?”

  我盯着他,总觉得这幼齿小狐狸有种掌控全局的气势,那双剔透漂亮的眼睛像能望穿人的灵魂。便慢慢蹲下来,伸手理了理他柔顺漂亮的乌发:

  “我们见过?”

  他点点头,冰雪剔透的瞳子里跳跃着绮丽的光:

  “你总是扰我睡觉,总是欺负爹爹,还老爱唠叨。下雪的那天好冷,你跟我说不要太折磨爹爹,我没忘。”

  我便定定看着他,一直看着他,喉咙忽然发涩说不出话来,好半天才哆嗦着挤出一句:

  “你爹爹……是谁?”

  也许是夕阳的光太眩晕,又或许蹲久了,我听见我的声音莫名在发抖,每个字都模糊不清,说得比蚊子叫还小声。小狐狸却像是听得清晰,扭过脑袋挣开我的手,蹦蹦跳跳朝后跑去。

  那时夕阳的光里飘着金色浮沉,漫天粉白落樱正徐徐而下,浩大熙攘的繁华里那抹人影就立在黄昏里,长袖曳动白衣胜雪,与百年来那梦中光景重合。

  “爹爹!”

  我看着小狐狸欢欣扑入那人怀里,便被一双素白的袖袍温柔拢着抱起身来。恰有风吹过白衣,冰雪皎洁的长发散在风里一路倾洒至白衣下摆,他长发如雪抱着孩子细心理了理小衣衫和乌发,薄唇轻启,仍是熟悉清冽的嗓音:

  “叫娘亲。”

  小狐狸双臂环着他脖子亲昵蹭了又蹭,乖乖扭过头,奶声奶气道:“娘亲。”

  我蓦地红了眼圈,手里玉骨羽扇一丢就跌跌撞撞飞扑了上去,小狐狸见状慌里慌张从他怀里扑了出去,很有自知之明地给我腾了位置。

  “琉……夙……琉夙,琉夙——”

  双手环过腰身箍紧这具我日思夜想的温暖身体,我不敢置信只拼命将脸颊深埋入他胸口,一百年没开过闸的眼泪汹涌而出再无法止息。

  多少次午夜梦回,挣扎哭喊,梦中人却从不肯回头望一眼。

  殷琉夙,只有天知道我想你想到了骨子里,挫骨扬灰亦放不下也忘不去。

  “是梦吗……是不是梦……这是不是梦……”直到一双手臂温柔拥住了身体,脸颊边有柔顺清凉的雪发散落,他低哑的否认贴在耳畔,如此清晰如此触手可及,身体的温度和味道皆一如往昔。

  我哽咽攀着他清瘦的腰身摸上去,又慌慌张张捧住脸颊,心疼看着他明显比从前瘦了尖了些的下巴,长睫如扇瞳眸剔透,五官仍是倾城秀美,只多了一分岁月洗涤后的沉稳,和那眼底满满装盛的、昔日我从未触及过的思念与柔情。

  “九儿……”修长指尖轻抚上脸颊,仍是熟悉亲昵的唤语,苦涩而眷恋,“我寻了你百年。”

  我便又没出息地哭出声来,锢住他脖子撕咬上嘴唇,泪水纵横不屈不挠想把一百年的份都补回来。其间酒楼里越来越多人围过来,口哨声挑逗声此起彼伏,一帮子吃瓜群众指指点点“绾君阁的九娘对新来的美公子下手啦”、“大庭广众真是有伤风化”……

  我火气上来九瓣漆黑狐尾一瞬展开,将那一堆嘀嘀咕咕的人一应甩飞了出去,漫天“妖怪啊”的尖叫声中自顾自揽着殷琉夙吻得辗转深入,又感到一道来自斜下方的明晃晃的目光,于是嘴上动作一顿看过去,小狐狸正仰着小脑袋专注瞧着我俩,一脸“你又欺负爹爹”的不满。

  便恋恋不舍又啄了口他柔软浅色的唇瓣才肯松手,转移目标笑眯眯抱过小狐狸来,满心欢喜拿鼻尖又蹭又亲:

  “小魔鬼,原来……你是我的小魔鬼。”

  他被我熊抱住挣动了下,见殷琉夙不管便也没辙,小嘴微撅奶声奶气纠正我:

  “我的名字是乐儿。琉璃的璃,乐曲的乐,才不是什么小魔鬼,哼。”

  我抱住他不肯松手,使劲磨蹭白嫩嫩的小脸蛋,心里满满的甜味快要漫出来:

  “璃乐,殷璃乐……这名字我喜欢,但还是更喜欢——叫你小魔鬼!”

  他又瞪大眼不满挣扎起来,我只满不在乎一手抱住我的小狐狸一手紧牵我的大狐狸,在心里狡黠默念管你南方狐狸北方狐狸,既来了我玉倾九的地盘,这辈子下辈子你们父子俩谁都别想再逃出我手掌心。

 

评论(27)

热度(284)

  1.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